第五十章 天行健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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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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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弹指,就能够将我飞剑弹回窍穴,还能不伤我半点神魂,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明皇打趣道:“现在知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了吧”
        刘灞桥狗不了吃屎,坏笑道:“人上有人崔大先生你真是一点也不君子啊”
        崔明皇哭笑不得,懒得理睬这浑人。
        刘灞桥想了想,出声安慰那名字有些古怪的女子,免得她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以卵击石,去找宋长镜的麻烦,到时候这一屋子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陈大姐,虽然我这么说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碰到宋长镜,低低头,退一步,不丢人。”
        陈松风欲言又止。
        但是女子嗯了一声,淡然道:“宋长镜确实有这个资格,我没有不服气,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刘灞桥没心没肺道:“其实不甘心都不用,看看我,现在就贼高兴,以后回到风雷园,又有十年牛皮可以吹了,竟然与大骊宋长镜交过手,哪怕只有一招,但我刘灞桥到最后毫发无损啊当然了,如果我真能拿到那把大骊京城的符剑,吹一百年都行”
        女子思绪转向别处。
        她没来由想起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少年,能够一句话阻止宋长镜出手杀人的少年。
        杨家铺子的老掌柜回到小镇后,直奔自家铺子后边的院子,不大不小,正好够店里三位长工伙计居住。
        掌柜推开后院正屋,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捣鼓他的老旱烟杆子呢,掌柜的关上门后,喊了声老杨头,老人赶紧放下老竹烟杆,倒了一碗茶,笑问道:“掌柜的,有人急着用药需要我摸黑上山”
        年迈掌柜看着这个敲上去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摇摇头,端起茶碗,叹了口气道:“今儿给阮师那边看了位病人,是个姓刘的少年,给外乡人一拳打了个打半死,我这心里不得劲儿,就想着来你这边坐坐,缓一缓。”
        满脸皱纹如老槐树皮的老杨头笑道:“掌柜的,只管坐便是,都不是外人。”
        掌柜的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老杨头,你很多年前帮过的一个孩子,就是泥瓶巷那个,小小年纪就给她娘亲抓药的可怜娃儿,他是不是叫陈平安”
        老杨头有些讶异,点头道:“对啊,那孩子他娘最后还是走了,如果没记错,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那之后,跟孩子还见过几次,次数不多就是了。我当年实在看不下去,还给过孩子一个不值钱的土方子来着,咋了是这孩子给人打伤啦”
        掌柜的喝了口茶,苦笑道:“刚刚我不是说了嘛,那少年姓刘。老杨头,你也真是的,啥记性”
        老杨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老掌柜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老杨头,咱们铺子要不要做点啥”
        老杨头拿起那根小楠竹制成的老烟杆,摇了摇,“掌柜的,啥也不用做就行。”
        老掌柜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老杨头,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老杨头刚要站起身相送,老掌柜赶紧劝道:“不用送不用送。”
        老掌柜走下台阶后,回首望去,老杨头正要关门,对视后他咧嘴笑了笑,老掌柜的赶紧转头离开。
        在老掌柜中年接手铺子的时候,病榻上弥留之际的父亲,最后遗言,竟是一些古怪话,“铺子遇到大事情,就找老杨头,照他说的去做。这句话,好像是你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传下来了。以后你把铺子传给下一辈的时候,一定别忘了说这些,一定不能忘”
        老掌柜当时使劲点头答应下来,老父亲这才咽下最后那口气,安然闭眼逝去。
        夜色渐浓。
        老杨头点燃一盏油灯。
        砸吧砸吧着旱烟,老人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都是注定无人在乎的小事而已。
        一栋代代相传的祖宅,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像是泥瓶巷里的人家。
        一个敦厚老实的男人家蹲在院门口,看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笑问道:“儿子,过完了年,是不是大人了”
        孩子扬起一只手,活泼稚气道:“爹,我五虚岁,是大人啦”
        男人笑了笑,有些心酸,“那以后爹不在的时候,娘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哦,能不能做到”
        孩子立即挺直腰杆,“能”
        男人笑着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拉钩。”
        孩子赶紧伸出白皙小手,开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爷俩小指拉钩,拇指上翻后紧紧挨着。
        男人松手后,缓缓站起身,转头看了眼在正屋忙碌的那个婀娜身影,猛然大踏步离去。
        身后孩子喊道:“爹,糖葫芦好吃。”
        男人嘴唇颤抖,转过头,挤出一个笑脸,“晓得了”
        孩子到底是懂事的,眨了眨眼睛,“小的更好吃一些。”
        男人迅速转过头,不敢再看自己儿子,继续前行,喃喃道:“儿子,爹走了”
        杨家铺子,一个隔三岔五就来买药的小孩子,这一天被一名不耐烦的店伙计推搡出铺子,那年轻伙计骂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么几粒碎银子,连药渣子也买不了哪有你这么烦人的,能堵在这里大半天的,我们这是药铺,要做生意的,不是寺庙,没有菩萨让你拜要不是看你年纪小,老子真要动手打人了,滚滚滚”
        小孩子死死攥紧那只干瘪钱袋子,想哭却始终坚持不哭出声,仍是那套翻来覆去无数遍的说辞:“我娘亲还在等我熬药,已经很久了,我家真的没有钱了,可是我娘真的病得很厉害”
        年轻伙计随手抄起一把扫帚,作势打人。
        站在门槛外的小孩子吓得蹲下身,双手抱住头,那只左手仍是不忘死死握住钱袋。
        许久之后,孩子抬起头,发现一个板着脸的老爷爷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年轻店伙计已经悻悻然放下扫帚,忙活自己手头的事情去。
        老人伸出一只手,“买东西给钱,生意人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赚多赚少,得看良心,但万万没有亏钱的道理。所以你把钱袋子给我,那几粒银子我收下,今天你娘亲治病需要的药材,我先赊账给你,但是你以后得还钱,一分一毫也不许欠铺子,小家伙,听不听得懂”
        小孩子眨眨眼,懵懵懂懂,但仍然把钱袋子递出去。
        最后,老人有些费劲地趴在柜台上,才能看着那个几乎瞧不见脑袋的小孩子,问道:“知道怎么熬药吗”
        小孩子小鸡啄米,“知道”
        老人皱眉:“真知道”
        孩子这次只敢轻轻点点头。
        那年轻伙计在远处笑道:“咱们刘师傅当时去过一趟泥瓶巷,给他娘看病后,教过孩子一回,后来不放心,又亲自看着这孩子煎熬,奇了怪了,屁大孩子,竟然还真没啥差错。是刘师傅亲口说的,应该没错。”
        老人对孩子挥挥手,“去吧。”
        孩子欢天喜地提着一大兜黄油纸包起来的药材,飞快跑回泥瓶巷。
        他娘亲躺在木板床上,在孩子蹑手蹑脚进入屋子后,发现他娘还在睡觉,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不烫,松了口气,孩子然后悄悄把娘亲的一只手挪回被褥。
        孩子来到屋外那座灶房,开始用陶罐熬药,趁着空隙开始烧菜做饭。
        孩子需要踩在小板凳上才行。
        孩子使劲翻动锅铲,被热腾腾的水气呛得厉害,还不忘碎碎念道:“一定要烧得好吃,一定要要不然娘亲又要没胃口了”
        一个才五虚岁的孩子,背着一个几乎比他人还大的箩筐,往小镇外的山上走去。
        这是孩子第二次入山,第一次杨家铺子的老杨头带着,照顾到孩子的孱弱脚力,于是走得很慢,加上老人只是教了孩子需要采摘那几种草药,而且箩筐也是老人背着的,所以那一趟进山出山,其实还算轻松。今天就不一样了,孩子顶着烈日,背着箩筐,后背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
        孩子一边哭一边走,咬着牙向前走。
        那一趟,孩子是到了天黑才回到杨家铺子,箩筐里只有一层薄薄的药材。
        杨老头勃然大怒。
        孩子带着哭腔说,他家里只有娘亲一个人,怕他娘亲饿了,要不然不会只有这么点药材的,他可以明天早起进山。
        老人默不作声,转身就走,只说再给他一次机会。
        之后不到两个月,孩子的手脚就都是老茧了。
        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上山采药忘了时间的孩子,被隔在溪水那边。
        看着汹涌的洪水,孩子在大雨中嚎啕大哭。
        最后当孩子实在忍不住,打算往溪水里跳的时候。
        那个时候,杨老头突然出现在对岸,一步跨过小溪,又一步拎着孩子返回。
        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在身上,孩子在下山路上,却一直笑得很开心。
        出了山之后,老人说道:“小平安,你帮我做一根烟杆,我教你一门怎么才能够爬山不累的小法子。”
        孩子伸手胡乱抹着雨水,咧嘴笑道:“好嘞”
        孩子蹦蹦跳跳回到泥瓶巷,今天他采到一株很稀罕的名贵草药,所以杨家铺子多给了一些娘亲需要的药材。
        一天没吃饭的孩子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绞痛。
        那一刻,孩子就知道在山上吃错东西了。
        疼痛从肚子开始,到手脚,最后到脑袋。
        孩子先是小心翼翼蹲下身,摘下箩筐,然后深深呼吸,试图压抑下那股疼痛。
        但是一阵火烧滚烫,一阵冰冷打摆子。孩子最后只能疼得在小巷子里打滚。
        孩子从头到尾,不敢喊出声。
        不管脑袋怎么胡乱撞到小巷墙壁上,孩子最后也没有喊出声。
        离家太近了。
        孩子怕躺在床上的娘亲担心。
        那个过程里,意识模糊的孩子,只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就像近在耳边的擂鼓声,轰隆隆作响。
        杏花巷,一个孩子又蹲在糖葫芦摊子不远处,每次都蹲一会儿,时间不久,但让摊子主人记得了那张黝黑小脸庞。
        终于有一次,卖糖葫芦的男人摘下一支糖葫芦,笑道:“给你,不收钱。”
        孩子赶紧起身,摇摇头,腼腆一笑,撒腿跑了。
        那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
        那个冬天。
        病榻上的女子已经骨瘦如柴,自然面目干枯丑陋。
        刚刚从破败神像那边祈求归来的孩子,去杏花巷铁锁井那边挑回水,来到床边,坐在小板凳上,发现他娘亲醒了,便柔声问道:“娘,好些没”
        女子艰难笑道:“好多了。一点也不疼了。”
        孩子欢天喜地,“娘亲,求菩萨们是有用的”
        女子点点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孩子赶紧握住他娘亲的手。
        女子极其艰辛痛苦地侧过身,凝视着自己孩子的脸庞,受尽病痛折磨的女子,突然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呢喃道:“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孩子呢,又怎么刚好是我的儿子呢”
        那年冬天,女子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年关,没能等到儿子贴上春联和门神,死了。
        她闭眼之前,小镇刚好下起了雪,她让儿子出去看雪。
        女子听着儿子跑出屋子的脚步,闭上眼睛,虔诚默念道:“碎碎平碎碎安,碎碎平安,我家小平安,岁岁平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从那一天起,陈平安就成了孤儿。
        只不过是从孩子变成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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