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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茫茫的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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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地人不干。”
“这你不用管,谁炒起来的地价,让他们跟谁要去,县上没理由负担这些。”林雅雯愤愤道。
“林县长,这措施不行,这样一来,矛盾又要激化了。”毛岩松赶忙说。
“这也怕那也怕,工作还干不干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一次,我就想把矛盾挑起来,越激化越好。北湖的问题想在没有矛盾的前提下解决掉,等于是痴人说梦。”说到这儿,林雅雯顿住了,内心里,她又何尝不想平平稳稳把矛盾解决掉,但这可能么?还有,凭什么要让那些恶意哄抬地价者从中牟利?北湖的土地不是在增值,而是贬值,按市场经济,目前手持土地者都该赔钱,能按最初的价格收回,县上等于是在照顾这些人了,如果再让步,她这个县长等于就是拿农民的血汗钱在为的错误埋单。这种事,她林雅雯绝不会做。
“林县长,这太冒险了。”
“这个险值得冒,也应该冒。”林雅雯的态度非常果决,看来这一次,她真是要来狠的了。
“就怕……”毛岩松话说一半,打住了。
“我清楚你指什么。”林雅雯喝口水,换一种口吻道“岩松啊,有些人你不想碰,可他硬让你碰,怎么办?躲,不是我林雅雯的作风,你毛岩松怕也不想躲,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碰!”
毛岩松心里腾一声!他从林雅雯脸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镇定,这镇定本来是很鼓舞他的,可,他的心却比刚才更沉。一想林雅雯要碰的这股力量,他就不能不担心!
林雅雯跟毛岩松关起门来苦苦想办法的时候,湖湾村支书杨泥漫家,一屋子人正在高谈阔论。乡里人谈政策,那是另一个景致,天上地下,啥都敢谈。什么北湖的地价要飞涨了,涨破天了,什么林雅雯要当书记了,想拿北湖搞示范区。还有的说得更玄,北湖下面有油田,这油田要是开发出来,湖湾人就躺着吃吧,还用得着动弹?
杨泥漫一直点着烟抽,今天的杨泥漫心事重重,别人跟他说话,他不理,老婆问他话,他当没听见。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把他的脸色说不过来,就是一片子阴,阴得很。吃黑饭的时候,还不见林雅雯找上门来,杨泥漫就觉事态严重了。
杨泥漫不是无缘无故地阴脸,也不是毫无缘由地发愁,杨泥漫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清楚。当初卖地,他是村委会主任,负责写合同、收钱、给人家指地儿。这些事,一开始做得很规范,头是头,尾是尾,一点也不乱。忽然有一天,乱了,再后来,就乱得他也不清楚了。这乱跟一个人有关,杨泥漫跟这人,多少有些瓜葛。
杨泥漫发愁的,就是这事。
杨泥漫最近听到很多消息,都跟这人有关,有消息说这人要出事了,惹了烦。也有消息说,他的合伙人出了事,有可能要殃及到他。总之,都是些让杨泥漫听了心冷的消息。杨泥漫并不是怕这人会连带到他,没啥可连带的,他杨泥漫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没活到让人家连带的份上。他是怕,这人一旦出事,北湖的盖子就捂不住,迟早让别人揭开,一揭开,他这个村支书就当到头了!
“泥漫,你倒是说句话呀,把我们叫来,又不说话。”他的堂叔杨老三坐不住了,杨老三本来要跟徐大嗓子去,念及泥漫是他侄,跟来了。这阵他有些后悔,心想与其这么干坐着,不如去徐大嗓子家,至少,徐大嗓子家还能蹭一顿酒喝。
“说啥,能说啥?”杨泥漫恨了一声,又点了一支烟。
这天的林雅雯并没到他家,村民们白等了一下午。走时,一个个脸上灰灰的,好像上了多大的当。
第二天,乡党委突然下发文件,免去杨泥漫村支书职务,由杨泥漫的侄子杨树槐接任。乡党委此举,让湖湾村人哑巴了。
杨树槐二十八岁,年轻有为,十八岁当兵,二十二岁复员回乡,在部队上学下一门技术,是远近有名的电焊工。让杨树槐接任村支书,是林雅雯早就有的打算,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没跟乡党委建议。现在不能再拖了,要想彻底解决北湖的问题,就得先把湖湾村基层组织建设好,没一个强有力的村级班子,村民的思想就无法统一,行动更是统一不起来。
林雅雯瞅准杨树槐,有多层缘由。杨树槐是杨泥漫侄子,让他取代杨泥漫,杨泥漫虽是心中不快,但也不至于闹得很僵,毕竟,新班子还要靠老班子扶持,这点上,林雅雯看得远,也想得周到。还有,杨树槐的老丈人是湖湾村的首富,人称陈百万的陈大包工头。开始几年,陈百万搞建筑,事业干得风风火火,杨树槐刚复员时,就在他手下干。后来建筑市场竞争激烈,翁婿俩逐渐退了出来,陈百万目前搞长途返运,养着十几辆车,杨树槐小两口开家电焊铺,生意也做得红火。北湖最初搞开发,买地最多的还是陈百万。眼下一号和三号区,他们翁婿俩持有的地最多,如果能把他们翁婿调动起来,一号和三号区的问题就能解决掉一大半。
这是林雅雯的私心,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能不动私心。当然,最重要的,是杨树槐干事的魄力,让一些能干事的年轻人担当村级班子的主角,是林雅雯刚到县上就提出的一个建议,可惜祁茂林太保守,老是强调稳定,沙湖县村级班子老化问题越来越突出。发现杨树槐,还是许灵的功劳,林雅雯让许灵摸底,许灵像发现宝贝一样向她推荐了杨树槐。
宣布当天,林雅雯找杨树槐谈话,向他提出一个问题“县上想把一号和三号两个区先启动起来,搞苗圃基地,你有没有信心?”
年轻的杨树槐还不大习惯跟县长面对面说话,他扣了扣头,憨笑着说“信心当然有,就是怕政策变。”
“政策你放心,一旦方案确定,我代表跟你签字,五十年不变,怎么样?”
“都说五十年不变,有时你们早上说的事,下午就变。”杨树槐看着憨,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憨。林雅雯让他的话说得没了词,是啊,哪项政策出台前,都是做了保证的,结果呢?农民们真是让政策变怕了,变得对越来越不敢有信心。林雅雯没在这事上跟杨树槐多说,杨树槐能当着她的面提出这问题,说明他还是一个有思想的年轻人。
林雅雯开始跟杨树槐交底,她想把自己心中描绘的那副蓝图完整地呈现在这位年轻的村支书面前。
一号区和三号区连着,靠近湖湾村,当初划区,是由近到远划的,离村子近的两个区,划给了湖湾村,远的,划给了乡上和县上。林雅雯想,先想办法把一三两个区统一到一起,平整后集中种树苗,树苗她已跟林业厅联系好,由林业厅无偿提供。种植技术,由县上聘请专家,进村指导。这是一项远期工程,不能指望一两年就见效益。林雅雯的想法是,县上设立一项基金,专门用来扶持种树的农民。除一三两个区外,还可以向农民提供优质树苗,让农民在自己的庄稼地里种。但凡退耕种树的,由县上按当年最高亩产,对农民进行补偿,种树所得,归农民自己所有。三年后,树苗成材,由县上统一收回,每棵树的价格按市场价定,收益归农民所有。但必须保证,要把树继续种在沙漠里。这项政策要是真能到位,农民的积极性就会调动起来,那么,不用县上再发动,周边农民也会行动起来。这样就会形成以湖湾村为中心,苏武乡及周边乡村互动的一个大的防护林体系。
落实这一方案,关键因素有两个,一是水土保持技术,不能因为种树加大对地下水的开采,要采取有效措施,减少用水量,方案她已交给孙悦她们去做了。另一项就是资金。资金难度确实不小,林雅雯想分三步走,第一步,县上先挤出二百万,专款专用,用来做前期投资。第二步,就是向市上、省里争取扶持性资金,重点解决农民退地补偿。第三步,林雅雯想通过新闻媒体,向全社会争取支持。胡杨河流域的生存与消亡,牵动的绝不只是流域内百姓的心,但凡有点社会责任感的,都在关注这一流域的未来。
去北湖之前,林雅雯在跟强光景交代这一任务时,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说“这是一项百年大业,我们一定要本着对子孙后代负责的精神,尽自己所能,把这项光彩事业做好,做大。”到北湖那一天,强光景已带着资料去省城找媒体了。她相信,有了全社会的互动,北湖的绿色屏障一定能建设起来!
大方向她已确定,现在就是一个骨头接一个骨头往下啃。一三号区的难题,交给年轻的杨树槐去啃。二号区的难题,交给田发良。其他几个区,林雅雯还不想动。只要这三个区行动起来,另外三个,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当然,另外三个区的背后,还隐着别的矛盾。林雅雯想,必要的时候,她就去找朱天成,看他怎么说!
4
未等林雅雯找上门来,朱天成这边,已经有所动作了。
朱天成现在是河西市常务副市长,他这个官,说来也是平步青云,按民间的说法,是他跟对了人,站对了队。这两条一具备,只要你在工作中不出大问题,就等着高升吧。朱天成最早给原省委副书记、现省人大主任殷虎当过秘书,他在仕途上的每一步,都跟殷虎的提携分不开。殷虎虽然到了人大,但他是省上的实权派人物,有人说殷虎要是咳嗽一声,省上三分之一的干部就要感冒。这话虽是过了,但有一点不过,就是殷虎目前说话还算数,省委大的决策,还得他老人家点头。
晚上九点,朱天成刚回到住处,门就被敲响,进来的是付石垒跟华蓉蓉。付石垒原来跟朱天成并不是太熟悉,要说有关系也仅仅是工作上的关系,私交谈不上,是华蓉蓉拉近了他跟朱天成的距离。付石垒最大的骄傲,便是洞察到了华蓉蓉跟冯桥的关系。这关系多隐秘啊,愣是让他付石垒给洞察到了。
“朱市长,林雅雯又不安分了。”付石垒进门就说。他现在跟朱天成说话,完全用不着绕弯子,朱天成也不希望他绕弯子。“眼睛擦亮点,耳朵伸长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报。”这是朱天成对他的要求,上面对他朱天成,也是同样的要求。
朱天成没急着接话,他今天心情不好,下午市上开常委会,他跟孙涛发生了一点争执。孙涛执意要将沙湖县跟流管处的矛盾再次上报省委,建议省委重新论证流管处改革方案,不要引发更大矛盾。朱天成起先并不想发表反对意见,心想上报就上报吧,反正这事上报也不是第一次了,单是常委会,就开了不下五次,可结果呢,结果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就在他暗暗耻笑孙涛顽固不化时,孙涛又拿出了一样东西,是十三名政协委员联名写的提案,要求对流管处改革方案召开听证会,广泛听取社会各界意见,充分尊重民意。朱天成就觉这事有点过,孙涛不该把这东西拿到常委会上。委员提的提案,由政协办理就行了,办理不了,可以提交到省政协,拿到市委常委会上,明摆着是要给常委们增加压力,逼常委们表态。
他将目光投向市长林海诗,他想林海诗应该站出来说话了,不能啥都由孙涛一人说了算。可等半天,林海诗不表态,朱天成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开口讲了几点意见,大意就是流管处的改革是省上今年的重点任务,市上应该全力配合,不能老跟省上唱反调。
“什么是反调?”孙涛猛地打断他,“省管单位的改革固然重要,但也要充分兼顾地方的利益,两者协调不好,这方案就执行不下去。”
“只讲地方利益怕也不妥吧?”朱天成忍着性子,没把话讲得太过。
“我们不是在讲地方利益,我们是在强调保护农民的利益。委员们为什么要联名上书,他们拿的是中央一号文件,三农问题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那也不能农民说啥就是啥。”
“天成同志,讲话得有原则!”孙涛的声音突然激动,孙涛已经有一阵子不激动了,最近这段日子,他突然又表现得反常。朱天成没再跟他争,他想,孙涛的态度兴许跟省上最近的传闻有关,非常时期,他还是谨慎点好。
不争并不表明他怕,他不怕,他清楚孙涛召开这次常委会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沙湖的旧事重提起来,不就是想给他朱天成施加压力?说穿了,流管处的改革跟市上有什么关系?
朱天成有朱天成自己的原则,这原则就是该维护的,必须维护,该牺牲的,无条件牺牲!正是靠着这个铁的原则,他才打拼到了今天。
“说吧,她又想做什么?”等付石垒跟华蓉蓉坐下,朱天成问。
“她在翻腾北湖的旧账,想把当年卖地的事全折腾出来。”
“那就让她折腾好了。”
“朱市长,她的目的是想……”付石垒刚想狠狠奏林雅雯一本,华蓉蓉冲他使个眼色,他忙把话咽下了。
朱天成没理付石垒,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想什么,他有点反感这个人,自己怎么就会跟他密起来呢?他瞟一眼华蓉蓉,换一副轻松的脸色“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华蓉蓉盈盈一笑,欠身道“还顺利,谢谢市长。”
“是副市长。”朱天成一本正经纠正道。
“多个副字,叫不惯。”华蓉蓉一点也不拘谨。
“那就叫老朱。”朱天成说完,觉得这样叫更是不雅,没等华蓉蓉有所反应,自己先笑起来。笑完,突地盯住付石垒“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没想说什么。”付石垒让朱天成一个突然袭击,方寸就乱了。
朱天成失望地叹了一声,道“老付啊,工作上的事,自己要心里有数,不能人云亦云。还有,对雅雯同志,要多支持,多帮助,她是客人嘛,相比你老付,她还年轻,有建议直接给她讲,不要老在背后嘀嘀咕咕,不好。”
付石垒的头垂下去,朱天成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今天想说的话全给逼了回去。他偷偷瞄了华蓉蓉一眼,发现华蓉蓉远比他从容,比他自然。他心里就恨了,什么时候,才能在上级面前,做到从容镇定?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见他露了窘态,朱天成又宽慰似地问了一句。
“叫秦晓丽,二轻公司的。”付石垒赶忙说。秦晓丽是他一位老同学的孩子,想通过他换个工作,上次跟朱天成吃饭,他拐弯抹角把这事说了。付石垒搞不明白,朱天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学的什么专业?”朱天成又问,顺便还翻开记事本,想把付石垒说的记录下来。他的认真劲把华蓉蓉也给搞傻了,按说今天不是谈这事的时候,他怎么……
“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
朱天成果然在本子上记下了,记完,他哦了一声,然后就又不提这事了。朱天成今天的表现让付石垒跟华蓉蓉摸不着头脑,两人坐了一小时,出门后面面相觑“今天咋回事啊?”
付石垒和华蓉蓉确实没有明白朱天成。
朱天成这一天脑子很乱,下午的会虽说没发生大的不愉快,却让他明白一个现实,危机远没过去,风暴随时都会降临。他想的是,怎么能尽快将局面控制住。付石垒跟华蓉蓉的到来,加重了他的危机感,他虽是心不在焉,却也向他们传递了几点信息。
朱天成的话是在暗示付石垒,可以公开向林雅雯发难,别老是指望上面对林雅雯怎么样,上面能对她怎么样,你付石垒完全可以把这事做好嘛。朱天成已经说了,她是客人,客人的寓意难道还不明了?还有,朱天成突然问起那个叫秦晓丽的女孩子,并不是他真给忘了,也不是他真要帮秦晓丽换工作,他只是告诉付石垒,你的事我还装在心里,我还是拿你当自己人呢!
自己人,这才是朱天成要告诉付石垒和华蓉蓉的!
可惜付石垒悟性太差,这么明白的话,他居然听不出味道。至于华蓉蓉,朱天成并没打算让她听出什么,他知道华蓉蓉心思不在此,华蓉蓉属于那种一心追逐官场,心思却从不往官场用的女人,她靠的是其他本事!
付石垒跟华蓉蓉走后,朱天成前前后后想了想,感觉事情还是不那么稳妥,特别是市长林海诗的态度,更让他恼火,林海诗现在还不公开站出来支持他,证明这人还在脚踩两只船。
朱天成最恨脚踩两只船的男人。
他抓起电话,先是打给水利厅曾庆安,曾庆安还在饭桌上,朱天成心想你真能吃啊,也不怕吃出一身病来。他把这边的情况向曾庆安做了通报,然后问“你那边到底啥时才能果断点?”
曾庆安刚告了声艰难,朱天成就说“困难你别跟我说,跟殷主任去说,我也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别到时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殷主任是说省副主任殷虎,是朱天成和曾庆安等人的老领导,大家伙背后都称他是殷主任。
曾庆安一听他提起了殷虎,态度立马诚恳起来“天成老弟,我现在实在是两脚都是泥,走不动路,情况你都知道,这事急不得啊。”
“老兄,还是少讲客观为妙,这事不能再拖了,多少人蠢蠢欲动,你不想让整条船都搁泥里吧?”
曾庆安吭了吭,道“好吧,我尽快落实。”
跟曾庆安通完话,朱天成本想把电话打给冯桥,冯桥尽管已是省委领导了,但在朱天成眼里,他还是过去的冯桥,正要拨号,忽然记起冯桥去了北京,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是记不住事。他叹了一声,没给冯桥打,合上电话许久,心里还是不稳当,这才一狠心,拨通了殷虎家里的电话。
还好,他在。
殷虎听出是他的声音,随口问“没出去活动?”
朱天成道“我这人少根筋,对那些事提不起兴趣来。”
“这样不好,该放松还得放松,不要把神经绷得太紧。”
朱天成笑了笑“您呢,身体还好吧?”
“好,好,吃得香,睡得踏实,哪能不好。”殷虎的心情听起来不错,说话还带了幽默,朱天成暗暗松下一口气。跟殷虎调侃了几句,朱天成这才郑重道“那个姓洪的老是惹事,怎么说也不听,会出事啊。”
电话那边突然就没了声,良久,殷虎才说“我已跟他说了,他自己扶植起来的人,让他自己想办法。”
朱天成哦了一声,他明白殷虎在说谁,内心里讲,他对冯桥是有意见的,凡事不能太贪,贪了,你得把痕迹擦干净,现在弄得大家都不安宁,他自己倒高高在上,逍遥得很。但在殷虎面前,他从不说冯桥一个不字,他知道,殷虎很看重彼此间的团结与尊重。
“我担心……”
“没什么担心的,天成啊,一点小事,你就别想它了。”殷虎看来不想议论这个话题,朱天成只好打住,又问了几句家常话,跟殷虎道声安,悻悻收了线。
这晚他睡得不好,脑子里不时晃出洪光大的影子,这个人,是个麻烦,得想个万全之策啊。
第二天刚上班,殷虎从办公室打来电话,问他北湖的事不是已经平息了么,怎么最近有不少代表连着往上反映?朱天成犹豫了一阵,牙一咬道“是孙涛同志,他让林雅雯翻腾这事的。”
“林市长呢,他什么态度?”殷虎口气很坏地问了一句。
“他没态度。”朱天成实事求是做了回答。
“林雅雯!”老爷子重重地说了这三个字,啪地将电话压了。
林雅雯此时还在沙漠里。一连三天,她都跟杨树槐在一起,一三号区的情况现已查清,手中握有合同的,多是湖湾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只有两块地在别人手上,但那两个人跟杨树槐的岳丈陈百万关系不错。陈百万说,他跟那两人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就出钱把合同买回来。林雅雯的判断没错,杨树槐接任村支书后,湖湾村的形势立马好转,原先说捣蛋话的,添乱的,站在边上乱吆喝的,全都没了影。看来,年轻的杨树槐早在村里树起了威信,加上有陈百万后面坐镇,村里敢跟他顶牛的,没几个。杨树槐也没辜负县乡对他的期望,上任才两天,就已风风火火干了起来。
杨泥漫的表现倒有些反常,林雅雯原还想,他会找乡上发一通牢骚,谁知宣布到现在,安稳得很。毛岩松笑着说,他也是见风使舵的人,知道你要动真的,不敢耍老资格了。林雅雯笑道“他资格有多老,湖湾村若不是他,也到不了这程度。”
唯一棘手的,还是徐大嗓子。三天里,徐大嗓子天天守在乡门口,看见林雅雯出来,也不说话,就跟在后面。林雅雯往湖里走,他也走。林雅雯停下,他也停下。杨树槐看不惯,想冲徐大嗓子发脾气,林雅雯拿眼神示意,别理他,让他跟。跟到这天下午,徐大嗓子跟不动了,站在远处,不甘心地望着林雅雯。林雅雯跟杨树槐说“他的事,最后一个解决。”
紧接着,林雅雯安排乡村两级对湖湾村的账务进行清理,特别是出让土地所得,谁知清查到中间,曝出大问题了。清查小组发现,出让土地款有八十多万不见影子!林雅雯已回到县上,得知这一消息,她又火速来到苏武乡,毛岩松在乡等她,刚一见面,林雅雯就情急地问“真的短了那么多?”毛岩松重重地点头,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心里岂能轻松。
“怎么可能,一个村委会,短款八十多万,不大现实啊?”林雅雯的声音变了调,她多么希望,是清查小组出了错。这事要是曝出去,她这个县长,还怎么跟公众交代?
“账面资金跟合同款不符,我们反复核对过,不会有错。”毛岩松的声音低沉,像是被碾子碾压过。
“年前不是查过吗,当时怎么没发现?”
“他们把三份合同藏了起来,年前少统计了这三笔。”
“谁藏的?”
“还能有谁,杨泥漫跟村会计私通,若不是当事人找上门来,怕是这一次也能让他蒙哄过去。”
“杨泥漫人呢?”
“我已让清查小组把他控制了起来,就等你的指示。”
“他难道没个交代,八十万,不是八千,也不是八万,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个字不吐,问啥他都摇头。”
“走,带我去见他!”
一个小时后,林雅雯灰着脸从村委会走出来,杨泥漫目前控制在村委会的小院里,由乡上两个干部看着。林雅雯问了一个小时,他的嘴巴像是贴了封条,张都不张一下。
“怎么办?”一直等在院里的毛岩松焦急地问。
“还能怎么办,这个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呢?八十万不见了,他倒还有理了!”林雅雯怒气冲冲,这数字太超乎她的预想,她原想,账面有个三五万的出入也属正常,毕竟,特殊时期,特殊政策,村上挪一点,花一点,也是能理解的。可现在是八十多万,他杨泥漫有几个脑袋!
“要不……报案吧,这事瞒不得。”毛岩松一时也没了主意,他的震动绝不比林雅雯小,八十多万,顶得上乡财政一年的开销了。穷乡僻壤,八万也能惊出人一身汗。
“先不要急,这事一定有蹊跷,一报案,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林雅雯说着,匆匆又往乡赶。她有种直觉,这钱绝不会被杨泥漫贪污掉,一个村支书,拿个三千五千,敢。一口气吞掉这么大一笔款,他还没这个胆。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要不就是……
林雅雯不敢想下去,事情如果真如她所料,那她就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怪不得祁茂林三番五次提醒她,北湖的事,碰不得,要碰也不是现在,必须等南湖风波彻底平息,流管处的矛盾全部解决掉。看来,北湖的猫腻,比南湖更大。
她的心沉得没法再沉。
快到乡时,杨泥漫老婆带着三个孙子还有儿媳,扑腾腾从墙角的红柳丛后面跑出来,扑通一声就给林雅雯跪下了“林县长,救救我男人啊,他是冤枉的,他没拿一分钱,没拿啊。”
杨泥漫老婆的哭声响起来,嘶天扯地,沉寂的大漠让她一嗓子就给喊醒了。随着那高高低低的哭喊,四野里干活的男女打地里跑过来,往这边聚。沙漠里好久没热闹看了,这一下,怕要把沙漠热闹死。
林雅雯扫了一眼四周,猛然黑下脸,冲毛岩松喝“找人把她拖回去,现在还不是哭爹喊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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