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换你回岸边_病案本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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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换你回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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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备受诟病,诽讥加身。

        可幸好医院因此又慌了神,担心会再有这样的医患矛盾激化。

        但那还不够……

        他想,那还不是最后一步。

        谢清呈最后站在评述职称的演讲台上,一字一句地告诉所有人——

        他要辞职。

        他说,他怕了。

        他说,他畏惧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他不想在这个职位上失去性命,他还要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他知道,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是众矢之的。

        他要救赎的师弟师妹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们将唾弃他,吵骂他,而他也会讽刺他们,刻薄他们,说他们的老师——

        他的恩师。

        他的半父。

        他今后再也遇不到的最慈悲的人——

        “咎由自取。”

        直到很久之后,谢清呈都还不知道,自己当时是靠着怎样的狠心,把这四个字说的坚定狠毒,仿佛是真。

        他摘下了他的职称牌,放回了绒布垫上。

        他抬起眼,说,这是我最后的选择。

        让我到黑暗中去吧,那本是我来的地方。

        只是你们今后不能再那么傻,要学会说不,要学会自护,要知道死亡不是自证光明的唯一出路,好好活着才是。

        我的老师曾经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我。

        现在到我用我的名声,来保护你们的时候了。

        希望你们今后……

        谢清呈闭上眼睛,大步离开了会议室,身后是一片惊涛骇浪般的哗然。

        希望你们今后,不必再用鲜血和生命,来换理想,赞美,与勋章。

        希望你们今后都能好好的。

        那想来,也是秦慈岩的毕生所望。

        2017年,在秦慈岩与世长辞的几个星期之后,谢清呈背负着懦夫之名,离开沪医医院。

        同月,因担心医生们因此事件出现的负面情绪,院方经谨慎考虑,会议研究,决定正面向社会回应医院安检设施的必要,重设保证医护人员安全的系统,并恳请患者谅解,允诺会将设备尽快升级改善,既不让患者久候,亦保护医护安全。

        而这些待遇,谢清呈是享受不到了。

        他一个人回了陌雨巷,带着不解,争议,唾弃,怀疑。

        孤独地,离开了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他少年时,曾想成为一名警察。

        后来他的亲生父母死了,他为了追求真相,只能将过去的梦想化作手腕上的一道伤疤。

        长大后,他成了一名医生。

        然而对他有半父之恩的恩师离去了,他为了让后继者不必困于道德的囹圄之中,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归宿。

        他是坟里来的人。

        他终究又要回到坟里去。

        离职之后,谢清呈因为承受了精神上的极大痛苦和压力,心理状态很不稳定。

        尽管以他一贯的自控力,加上特效药的帮助,他能够完美地控制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那一次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谢清呈甚至一时也无法去高校求职。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受不起更多的折磨了,哪怕他再冷静,他还是会崩溃的。

        而如果他崩溃了,他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及妻子,妹妹,邻居……

        他自顾无长策,他把所有的精力都交付在了替秦慈岩整理著述上,只有在那些熟悉的笔触和文字里,他才能获得喘息和安宁。

        有的人,有的事,哪怕再是同病相怜,他也只能狠心割舍和抛下了。

        ——

        “所以我辞去了你私人医生一职。”

        冰冷的水库中,谢清呈轻声喃语,在死亡面前,他终究是说尽了这被他尘封了太多年的秘密。

        “我选择了沉下心来,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而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我那时候几乎已经是个废人了……或许你从来都看不出来,你会觉得我装得很好,很冷静,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谢清呈顿了顿,刺骨的水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就此凝结。

        “但我的心已经垮了。我的内核已经腐烂……我当时没有办法再教你任何东西了,贺予。我做了选择,做了放弃。”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

        贺予听完了他讲的经过,好久好久都没有出声。

        空寂的摄影棚内,只有e  dion悠扬的歌声在回荡着。

        水位线一直在讲述这些往事的过程中,已经上升到了顶部,现在他们的头顶都已经碰着穹板了。

        再过几分钟,前面就是死亡。

        贺予最终轻声说:“所以……你原本打算把这些事情都带进坟墓里?”

        “是。”

        “你原本打算什么也不说。”

        “对。”

        “你……你看我这么难过,你看我一直在原处想找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可你自己就是,你却什么也不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贺予的眼眶终于是红了,他在水中逼视着谢清呈,在不断地质问着谢清呈,他的嗓音都沙哑了,不知是觉得荒谬,伤心,还是心痛,迷茫,“你只要告诉我一点点真相,我都可以理解你,我都能够放你走……我和你是这个社会中两个融不进去的人,谢清呈!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也是?你为什么不肯抱抱我,不肯让我也抱一抱你?你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说……”

        他的眼泪顺着脸庞淌落,滴到了池水之中。

        “我很冷啊……谢清呈,那么多年了,你不冷吗?你不冷吗……”

        他看着他,他想着谢清呈曾经和他有过的桩桩件件的对话。

        他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淌着。

        他从来都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这样哭过,哪怕面对死神,他也能够听着优雅的歌曲从容微笑着仰头迎去。

        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竟是有尚且存活着同类的。

        那个能够完全理解他,感受他之痛,明白他之苦的人,原来一直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谢清呈从前告诉他,让他靠着自己走出内心的阴影。

        谢清呈曾经问他,小鬼,你不疼吗。

        谢清呈曾在绝望中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告诉他只要活着,任何困难都是可以被趟过去的。

        你要……永远相信自己的内心。

        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一刻也不要放弃能战胜病魔的希望。

        这些话……这些话,他从前只当做是一个医生对一个患者的开解。

        可原来……

        可原来,那就是谢清呈自己的血泪熬就的肺腑之言!是另一个精神埃博拉患者在深海中发出的悲鸣。

        那是谢清呈曾经跌跌撞撞走过的路,是他经历过的爱恨别离,是他伤口的血,眼中的泪。

        谢清呈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说。

        只由着他……痴痴傻傻地站着。

        他孤零零地站在礁石上,引吭哀鸣,在大海的孤岛之上,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以为自己是最后一头未死的异龙。

        可原来他祭台上的那个“人类”,和他流着同样的血,藏着和他同样可怖的翅膀。

        谢清呈……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说!!!

        贺予用力闭了闭眼睛,都忍不住要打他骂他了,他质问着他,怨恨着他,满心满腔的憎恨恼怒,伤心困苦。

        他说:“谢清呈,我真是恨透你了。这比你不告诉我真相更令我痛苦。你是不是讨厌死了我,才要在最后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你直到最后,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是吗?”

        他骂着,出离愤怒着。

        可是最后,他又紧紧地抱住了谢清呈——

        在冷得让人发颤的冰水中。

        在窒得让人近乎无法呼吸的暗室中。

        在昏幽里,在无人处,在生死前。

        濒死的恶龙紧紧抱着他,哭着,骂着,哀嚎着,却连指爪都在颤抖,却像要把谢清呈整个人都勒进自己的血肉之间。

        他们是天地间最孤独的两个人。

        在死亡来临前,其中一个终于卸下了假面,让另一个人看到他们相似的脸。

        在死亡来临之前,一个终于怜悯了另一个,告诉了他,原来世间他非孑然。

        大水最终淹没到了口鼻处,生死只在转瞬间。

        贺予通红着眼,深深地望了谢清呈一眼——那眼神似仇,似怨,似宽宥,似深堕,那里面一时间有太多的情绪决堤,急于在这双眸子还能表达喜怒哀乐的时候,不辜负最后的自由。

        无尽夏,繁花里。

        伤痕累累的苍龙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背负着秘密的镣铐,背负的禁药的罪恶,化为人形,来到幼龙的身边。

        苍龙看着那个小小的,蜷坐在台阶上的孩子。

        犹如隔着多少年颠沛流离,痛苦挣扎的岁月,看着曾经的那个自己。

        他把化作人类模样的手,伸给幼龙。

        他幽镜般的眼瞳里,映出孩子的身影。

        他说——

        “小鬼,你不疼吗?”

        他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很痛的。

        锥心剜骨之痛,在麻木绝望之痛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谢清呈自己经历过那种能压垮巨人的痛苦——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觉得自己一无所用,没有任何先驱者曾经活着走出过这片泥沼,不得不在这泥沼中了此残生。

        这些他都知道。

        但他不能和贺予说,这是很疼的。

        他只能问。

        他记得从前那个医生,是怎样安慰满手鲜血的自己。他只能拙劣模仿,然后以一个正常人的面目,去抱起瑟缩的幼龙。

        他知道贺予想要一个伴,想要一点来自同类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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